【側記:凝視與反凝視的史觀-下集】
|東台灣研究會30週年系列活動|六月份新書分享主題座談回顧
|日期時間|2024.06.15 午後
|地點|檔案室書店
|書目|東台灣叢刊15《遙想當年台灣》
|導讀|鄭漢文校長 x Katu(柯俊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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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場;
在結束了講座上半場1895年代的時光旅行,我們順著時間之流推移來到日本殖民時代後期…繼續扎實展開《遙想當年台灣》讀書會。說是扎實,定是因為帶領導讀的兩位講者對於本書瞭解之透徹令人懾服而有所感。
首先,本書譯者張勝雄校長之女張徐瑛女士先提到了帶來的手稿文件中包含有父親與本書作者之子青木務先生和青木幹先生於2019年7月至11月間的往來書信,徐瑛女士說或許前世是間諜也不一定的父親(筆者莞爾)鉅細靡遺地記錄了收到信件的時間、信件中譯、回信草稿、以及回信的時間,也正好適合今日帶來現場讓更多的人看見。
接者由鄭漢文校長開頭進行導讀。
破題從《遙想當年台灣》書名開始剖析,「遙」指的是遙遠的從前、也意指遙遠的國度,營造出本書的時間與空間感;「想」則既是人間的念想、思念,也有部分是已經屬於靈間的念想、思念;「當年」提及的是本書所處之年代為1926年至1946年間,作者青木說三先生自1928年起的18年間在「台灣」擔任警察官的自身回憶錄。
而關於本書內文的導讀,鄭校長直接以作者青木說三先生名字中的數字”三”做為串聯整體的意象…
– 三路:作者青木先生自日本搭船從基隆港上岸,之後走「水路」輾轉於花蓮港與臺東、高雄港之間,終於在新港(今成功)上岸。後經「公路」到達臺東廳,又再轉「鐵路」才抵達勤務分派的里壠(今關山)支廳。
– 三線:勤務初期協助「大關山越嶺線」的開通,殖民政府區別漢與原的「隘勇線」,以及後期勤務分派管理的「內本鹿線」。
– 三人:內地人(由日本本島移居來臺的日本人),本島人(已經居住在臺灣的中國人),與非人的番(先住民即指原住民)。
– 三所:專收先住民兒童進行四年教育課程的「番人教育所」;專門替當地先住民看病、依人口數配置公醫或療養擔當巡察的「療養所」;以及由警察人員管理收購先住民農產或狩獵品、亦販賣日常用品供先住民購買的「交易所」。
– 三歸:執行各種政策使先住民「歸化」,完成「歸順」的先住民、即其他的不歸順反抗事件,最後則是太平洋戰爭影響、終戰之後青木先生本人的「歸國」。
帶著我們直接沉浸式地徜徉在《遙想當年台灣》的故事當中,鄭校長接著捧起他那本貼了各式閱讀記號的書籍,和我們分享其中覺得最有意思的關於作者青木先生本人的「自省」,朗讀書中內文片段如下…
P77.
『在霧社事件或大關山事件中,都簡單地寫「處分」,到底「處分」的原委如何,可能對讀者會有疑問。我國是法治國家,對國民的處罰必須依據法律的裁判結果為原則,不用說這是當然的事。但在臺灣未必如此,臺灣總督(州知事及廳長)對住在「先住民居住區的先住民」可不經審判手續,可以自己的權限課予刑罰。其法源根據在臺灣稱為「律令」,律令被視為與法律相同效力,發令者為臺灣總督,所以州廳長基於「律令」有權限執行死刑。』
P125.
『最初完全不懂國語(日本話),連最基本的「いろは」的「い」假名都不會唸的兒童,經過一年,卻可作簡單的會話,讓人感到驚奇,而且能寫漂亮的字,也能作簡單的算術。這點,比起我們幾年的時間也無法講他們的語言,真是慚愧。』
對於自己身為執法人員但卻明顯感受到有著不公平對待的殖民政策…以及自己身為殖民者相較於被殖民者對彼此語言和文化等的學習態度與學習進度…此番種種當時代的社會現象,作者青木先生以帶有內省與反思的口吻呈現,值得我們深思;甚至是在日本戰敗後帶著淡淡的憂傷情緒與友人們告別返回日本家鄉…柔軟地述說出了大時代下的人物經歷、日常發生、與其主觀之細緻感受,或許正是《遙想當年台灣》本書難能可貴之處。
而接續在鄭校長精采的破題之後,Katu(柯俊雄)老師帶來另一角度之閱讀視野的分享,因身為布農族人也就是「書中所稱之番人的後代」,Katu老師帶著我們一同自源頭審視現代族人的祖先和長輩是如何從「自由人」變身成為「現代國民」,其被以「國家暴力」為基礎施行的理番政策所歸化、約束後無法做自己的「悶」和無所適從感是如何影響著族人至今時今日,並且Katu老師亦就其自身之歷史專業帶著我們爬梳整理、解析此段日本殖民時代後期的政策轉變、以及矛盾。
其中,帶著自己私藏的已被翻閱得徹底、重點畫線標籤註記密密麻麻的書籍,Katu老師挑選了書中的這段魔法文字進行共讀…
P207.
『當夜要在部落住一晚是我在先住民部落的初體驗,萬一「睡著後可能會被砍頭」也不是沒有這份擔心。誰也無法保證「絕不會有事」,何況今天是來勸誘不願意移住的人,尚且在非情願的情況下勉強答應的。
所謂「住宿」這事,那裡是先住民的家庭,沒有特別用棉被鋪墊的床鋪,在地上舖木板再墊上鹿的毛皮當床鋪,為了取暖在泥地坊間生火。與其說睡覺,不如說「躺下似睡非睡」比較恰當。
且說躺下後,由於興奮及緊張無法入眠,加上屋內許多跳蚤。剛一進門就發覺身上有跳蚤再爬。況且要躺在那兒,覺得滿身爬著跳蚤似的,別說睡眠,還得不停忙著背上、手腕、脖子到處搔癢。』
跟隨著Katu老師朗讀的節奏,我們為青木先生的文字形容感到可愛,同時也想著Katu老師所說的「1939年在Vahalasi社(舊部落),母親3個月大時與外婆一起遷移下山,但擔任部落祭司的曾外公當時並未一起遷移而是守在山上」這樣子的自身家族生命歷程,與書中所述迄今80多年前的故事竟在當下朗讀文字的過程中召喚出重疊的時間與空間——遙遙相望,在場的我們共同見證了此刻難得且珍貴的連結瞬間。
而誠如故事所述,如此以地為床、以採集狩獵為生的「移動的民族」布農族人,在殖民者的眼中是「生活在日本領土上具有人類形體的野獸」、「不具備與一般漢人相同的法律地位」、「其土地所有與身而為人的本身都屬於國家」…這樣由上而下的視線,暴力地衍伸出了各項理番政策:「槍枝禁止自有、改變糧食生產方式(定耕稻作)、從小進行思想同化、組織青年團成為由內而外的理番協力者、集團移住(分裂群體且生活習慣也被迫徹底改變)」。如Katu老師所述,此段時期在在顯示出殖民政府「既希望將原住民納入國家土地的現代化社會裡,但又將其排除在法律與市場之外的矛盾」。
期間,經歷了1930年霧社事件、1931年原民皇民化運動、1932年大關山事件、1938年台東廳長下令全數移住、1941年內本鹿事件…逐漸地,布農族人(亦可說是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原住民族人們)就此被限縮在固定的圈圈當中過著與祖先截然不同的生活,遠離應許之地,遠離了根。Katu老師也點到近代的「文化復振」「空間重返」等行動,他說我們「必須透過身體將其重新脈絡化地建構起來」。
終場;
僅以Katu老師分享的《遙想當年台灣》一書與現代光景交互作用產生的一場特別的「重返行動」做為講座下半場之結語…
作者青木說三先生的大兒子、在紅葉溫泉谷出生的青木務先生,在日本看見〈內本鹿重返行動〉的影片後竟主動聯繫,表示希望親自來台走訪內本鹿一趟。於是經過交涉青木務先生、青木幹先生兩兄弟如願來台,並由一行人們帶領入山走訪溫泉谷、清水駐在所、楓駐在所…以及與當時同樣在內本鹿出生的部落老人家們進行交流。
其實兩兄弟在出發來台前不免擔憂,是否會受到歡迎?是否會有性命疑慮?(筆者莞爾,是和多年前的父親相同的擔憂)不過,在經過一段必要的尷尬後,彼此相互摸索,於酒酣耳熱之際,部落老人家們和重返來台的灣生兩兄弟一齊唱起了兒時記憶中的日文歌謠…引Katu老師所言,當下的這個時刻「不分族群和身分」而是「回到人與人之間、過去共同的情感記憶」,繞樑樂音化解了擔憂,也還原了最初的純然。
一場特別的「重返行動」落幕,離別時揮手互道「下次還要再來喔!」、「下次再來!」。而此刻,已成為靈的老人家們,似乎希冀著透過這場六月份炙熱午後的相聚提醒我們……記得凝視。
最後,那些來自現場的回饋、指教、自身故事分享…所有的一切都因為同在而更顯可貴,僅致上由衷感激。但礙於篇幅,即不在此贅述重提,也算是留給親臨現場參與的夥伴們記憶中的小彩蛋。
– 側記的後記 –
時間一直在走,沒錯。
以文字敘述,說抵抗怕是過於自負,但至少能夠,喚回…時間。
側記內文僅以側記者之觀點出發書寫,若有不妥甚或是誤解之處還煩請慷慨告知。再次感謝撥冗閱讀。
側記人:孫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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